北方的三月沒有一點春天的意思，冷風吹過來，餘聲沒忍住打了個寒顫，眼淚一下流出來，也不知是不是被風吹的還是凍的。

她下了出租車，連行李箱都忘記拿，直往醫院跑去，司機大叔按下車窗，扯著嗓子喊了兩聲姑娘，惹來醫院門口一大堆人的目光。

餘聲的註意力完全不在身後，甚至連頭都沒回，幾步踏上臺階，推開厚重的玻璃門，穿過大廳。

2號住院樓，805病房……餘聲心裏默默想著，腳步匆忙，目光惶惶。

C市不比餘聲大學的所在地，春天來得晚過得快，只穿著一件單薄外套的餘聲，在一群穿羽絨服的人群中顯得尤其特殊，導致旁邊經過的人多看了她幾眼。

餘聲今年大四，距離畢業還有三個月，她本來打算在學校附近的旅游公司繼續實習，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就能轉正，工資待遇都不錯。

而蔣雯雯也就是餘聲的媽媽，對此表示強烈的反對，明明白白表示出讓她回家考公務員的態度。

餘聲也不知從哪來的反抗心理，說什麽都要跟蔣雯雯對著幹，兩人在電話中因為工作的事大吵一架，蔣雯雯氣得掛了電話，餘聲則在宿舍哭了大半夜。

一連三天，兩人誰都沒主動說一句話，還是餘正默在第三天清晨打破僵局。

“聲聲，如果學校沒有重要的事的話，先回來待幾天，你媽媽她……現在在醫院。”

而自從接到餘正默的電話，知道蔣雯雯被她氣到住院後，餘聲就什麽都顧不得了，隨便收拾了東西在當天下午一點多終於回到C市。

餘聲知道餘正默不可能拿這種事和她開玩笑，她在趕回來的一路上就一直哭，眼睛又疼又腫，衣服的白色毛毛袖子都被擦濕了一片。在心裏暗暗發誓再也不要氣著蔣雯雯，她想要她怎樣那就怎樣好了。

司機大叔人很好，一路上一直想著該怎麽安慰這漂亮的小姑娘，幾次從後視鏡看她，餘聲發現後越發覺得難受，索性把臉埋在包上，自言自語小聲喃喃：“我錯了，再也不和媽媽吵架了……”

“對不起，千萬不要有事好不好……”

進去住院樓後，餘聲暖和了不少，等電梯的人一大推，餘聲心急來不及等，紅著眼睛去跑樓梯，一口氣跑上八樓，在轉彎處滑了一腳。

還好旁邊正有靠著窗子抽煙的人，不知是在欣賞風景還是在獨自感傷，正巧扶了她一把。

餘聲手心有對方身上穿的毛衣觸感，衣服裏是硬邦邦的肉，她整個上半身都快鉆進對方懷裏，鼻間縈繞著好像有點熟悉的味道。

但來不及看到底是誰，等上了三四節臺階才慌忙說了兩聲謝謝，順勢擡手在臉上擦了一把眼淚。

還沒餘聲等找到病房，餘正默先看到四處張望的女兒。

“聲聲。”餘正默喊了聲，從護士站拿過化驗單走近。

餘聲乖乖巧巧坐在病床旁邊，倒是不哭了，就委屈巴巴瞅著坐在床上輸液的蔣雯雯。

“媽媽，對不起。”餘聲拉住蔣雯雯另一只沒輸液的手，眼睛紅紅的，聲音中還帶著哭腔，聽起來怪可憐。

蔣雯雯可深知她頂嘴的時候有多氣人，但是事情畢竟都過去好幾天了，她也不可能揪著不放，再說哪有父母和女兒生氣的道理。

她笑了一下，右嘴角稍微有一點點歪，“行了，我這不是沒事，這麽大丫頭哭哭啼啼也不怕人笑話。”

餘聲看著她嘴角楞了一下，一時沒反應過來。旁邊床的老奶奶瞇縫著眼睛打量餘聲，過了幾秒，對著蔣雯雯稱讚：“你這姑娘生的真好。”

餘聲啊一聲，意識到老奶奶剛才說了什麽話後有些羞赧，她揉揉眼睛，打開手機前置攝像頭，看見自己蒼白的臉腫成核桃的眼睛後更加窘迫。

這老奶奶肯定老花眼了！

蔣雯雯聽後輕笑，嘴角彎的弧度更大，左邊嘴角也歪斜的厲害，餘聲看著心裏滋味別提多難受。

餘正默打了水回來，拍拍餘聲腦袋。餘聲扭頭，餘正默撲哧一聲笑了，水壺中的水都差點灑出來。

“爸。”餘聲佯裝不悅喊他一聲，用手微微擋住臉，準備跑去洗手間洗臉。

洗手間在病房門的右側，餘聲拐個直角彎，剛把遮擋住臉的手拿下來，門被打開，進來個人。

看到來人的一瞬間，餘聲差點以為自己實在做夢，瞪著眼睛看他從自己身邊經過。

“奶奶，你怎麽又在吸煙，醫生不是說了對病情不好的，這裏是在醫院……”

聲音清晰傳進餘聲耳朵裏，和三四年前一樣，氣質卻很明顯不同了，看向她的眼神好像陌生人，從她臉上輕飄飄略過，絲毫沒有多停留。

餘聲眨眨眼睛，也沒回頭看，開門，拐進洗手間。

切，不就裝不認識，誰不會呀。

等餘聲再次出來的時候，老奶奶和江盡歡都不在病房裏面，小護士正在給蔣雯雯拔針。

餘正默看寶貝女兒出來，直接找了件風衣給她穿上，衣服是餘正默的，餘聲個子不夠高，穿上後長度直接到大腿。

餘聲忍住不吐槽，看了看外面的天，風把塵土揚起幾層樓的高度，一向愛美的她還是選擇了向天氣折服。

蔣雯雯這次是因為著急，血壓突然升高導致的輕微腦溢血，好在出血面積小也不是重要位置，並不影響正常的生活。

高血壓的毛病一直有，平時也有吃藥，只不過餘聲這次真的氣著她了。

餘聲從小就是乖乖女，老師喜歡的好學生，父母的乖寶寶，同學心中的‘別人家的孩子’。

一直以來，她按照蔣雯雯給她安排好的路線走著，唯一的意外是九年級早戀，而這次在工作產生的分歧，是餘聲人生中乖寶寶人設的第二次崩塌

餘正默帶餘聲出去吃飯，蔣雯雯中午吃了飯，雖然病情對身體沒什麽太大影響，但是最近還是不宜活動太多。餘聲讓她躺好午睡，拉著餘正默出去。

醫院附近有很多小餐館，餘聲隨便找了一家，要兩份海鮮粥。

餘正默連忙擺手：“我中午吃過了，你自己吃吧。”

餘聲：“……我吃兩份。”

粥店人不多，餘聲開始纏著餘正默問東問西，一會問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癥，一會怪自己明明知道蔣雯雯身體不好，還偏要惹她生氣。

餘正默被她絮絮叨的耳朵疼，還把她當小孩似的捏捏臉，“真的沒事呢，就是一時生氣，我著急上班忘記提醒她吃藥。”

“今天她上課呢，突然覺得頭疼，我這就把她送來醫院了。”

“都和你說過，真的沒事，還哭哭啼啼像什麽話。”

餘聲拍掉他的手，回想起她今天早上接電話時的感受，還是忍不住後怕。

也許是餓壞了，餘聲把兩份海鮮粥吃的一點不剩，桌子上一推海鮮殼。餘聲抽出兩張紙巾擦幹凈嘴巴和手。

餘正默專心致志在手機中玩青蛙兒子，聽到餘聲故意發出的咳嗽聲，他裝模作樣把手機放進包裏，又打包了兩份海鮮粥。

“幹嘛？”餘聲奇怪。

“隔壁你江奶奶要做腸鏡，兩天沒吃飯，今天下午正好做完，我給她帶點回去。”

“我媽她不是今天才住院，你和隔壁江奶奶就那麽好？”餘聲眼睛轉了裝，故意問，“她姓江嗎？”

餘正默‘嘖’一聲：“人家孫子姓江，她不叫江奶奶，叫李奶奶呀？就像你媽媽，出門不說自己是餘太太？”

“……好，您說的對。”餘聲保持微笑。

“你是沒看到人家孫子多好，看著和你差不多大，那叫一個懂事，我送你媽來的時候著急，一些東西都是人家孩子幫忙才弄好的。”餘正默一根手指提起裝著海鮮粥的塑料袋，帶著餘聲回醫院。

餘聲心虛舔舔唇，隔壁江奶奶孫子有多好，她能不知道嗎？前幾年她還肆無忌憚欺負過人家呢。

可惜現在，他應該再也不讓她那麽欺負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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